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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远生:山西财经学院,刻在我生命的年轮里


2022-05-12 12:33:36   阅读:12.4k+
今年一月是我们大学毕业40周年。

 

当1977年高考的机会像鸣着汽笛的火车从远处呼啸而来时,你和我从乡村、工厂、学校、邮局、幼儿园、商店等地四面八方赶来,踉跄挤上这趟列车。我们在山西财经学院77贸易系集结。从此,你我的命运方向逆转。

 

剡藤涵雪持入山,须忆同窗旧情素。大学四年与你同窗结下的情愫,犹如剥落的花瓣随风落入长流静谧的汾河,缓缓穿过我记忆的河床。

 

明鉴照人似铜镜

 

班内有几位比我年龄大将近10岁的同学,人称老三届,他们大都出生在共和国创立前后,文化知识根基深厚,社会阅历丰富,各种磨砺使得他们在人格上更为成熟,洞悉人情世故,文化修养和多种才干融为一身,含而不露。

 

犹记与我在同一宿舍相伴四年的李晓峰,文革初中毕业就离开太原远赴霍州,白净的脸庞,看上去斯文儒雅,却有一双像钢钳般的手,可以将班里任何一位人高马大男性的手腕如摧枯拉朽般压倒在他的手下。最令我惊叹的是,当你将李清照的“云中谁寄锦书来”念出来时,他可以即刻对出下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不曾想,在工厂八年漫长枯寂岁月里,既锻造了他强壮的筋骨,熟读唐诗宋词,还陶冶了他诗人般的情操。

 

晓峰曾发给我一首他三年前写的《七绝·晚晴》:“春雨潇潇几时晴,隔烟杨柳草方青。挥衣顿使风雷起,惊落梅花未有声。”诗风婉丽,直抒胸臆。

 

2019年夏天在苏州晋商博物馆 照片来源:李晓峰

 

四年里,早上,他在上铺从我头顶敏捷地翻身下床,沿着通往汾河的道路边跑边吊嗓子,即使寒冷的冬天,都可以听到从远处传来他晨练的声音。当时,我感到很纳闷,我跑步时已经气喘吁吁了,他怎么还可以边跑边唱呢?大学毕业留校我们从同室变成了同事,学校举行歌咏比赛,原来在班级大合唱中默默无闻的晓峰,突然成为系里大合唱的领唱。我在台下观看演出时心想,也许这是他多年跑步喊嗓子的缘故。

 

近年,晓峰常将他在网上演唱的歌曲发给我。有一次他乡心隐动,将与女同学史维亚合唱的电视剧《乔家大院》主题歌“远情”发给了我,听后我给他回复道:“晓峰唱歌的感觉无论从形象还是风格,都如同费玉清,声情并茂,给人带来听觉和意境的美好体验!”

 

九十年代初,得知他“孔雀东南飞”到苏州大学任教的消息后,脑海里马上联想到他曾背诵过的白居易写的《忆江南》古诗,“能不忆江南”的情怀化成夜半钟声将晓峰送到了姑苏城,那个在我上铺的他与吴侬软语的异乡像是前世有缘,不知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走过一座座百年石桥时,他是否曾想过,一场高考,从此注定他迁徙江南的宿命?

 

可以想象,坐在桌前挥毫创作这幅书法作品时,晓峰似乎将姑苏城小桥流水的神韵和柔美,连同绵绵乡愁,都融化在了他遒劲秀媚的笔端。丹青书法,作诗歌咏,黄土地走出去的晓峰,从气质到才华,蜕变成了一位江南才子。

 

晓峰的楷书作品

 

有两位老大姐——李冠瑶,赵阳林,上学时她们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四年里与其同窗共读,当我无忧无虑地坐在教室听着窗外的鸟叫,期盼下课的铃声早点响起时,她们的心还在牵挂着幼儿园的孩子与每月的柴米油盐。我无法想象她们需要怎样的韧性与力量,才能将为人妻母的重担化解为每个学期那张漂亮的成绩单。

 

与共和国同龄出生在重庆的李冠瑶,坐在教室第一排,上课时,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目不转睛专注听讲的身姿犹如一尊雕塑,字体娟秀规整,将十年前教育的质素书写在字里行间。毕业留校,爽朗乐观,知性进取的她,校内校外,政协商界,都有她永不疲倦活跃的身影。在我的大胆想象中,如果再年轻20岁,冠瑶一定是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女企业家,惊红骇黄,不让须眉。

 

有才女之称的赵阳林,快人快语,宽宽的额头藏着迷锦炫绣般的文采,老师在课堂上将她一篇字珠句玉的散文朗读完之后,我不禁思忖,如果没有十年动荡,她本该是位像王安忆那样文思敏捷、柳絮才高的女作家。2013年11月间,阳林看到我在报章上发表的文章,特意给我写来一份2000多字的邮件,依然才气飞扬,信中引经据典,读来令人愉悦畅快,感同身受。

 

来自于原平范亭中学的语文老师樊而俊,在我心目中,他不仅是饱读诗书、人情练达的学长,还是给我等阅历浅薄者指点迷津的精神导师;有5年军旅生涯的郭生明,讲话深思熟虑不徐不疾,颇有谦卑澹泊智者风范;入学前就是中学老师的刘存元,性格温厚文质彬彬,发誓毕业后不再当孩子王;谢文秀在校期间就表现出了卓越的领导力,带领班级在学校歌咏比赛、田径运动会与拔河比赛等各项活动中,所向披靡。

 

前排右起: 张翠娜、谢文秀、徐华;后排右起:张绍文、乔远生、王军、丁猛荣

 

记忆中的王军,留着寸头,强健壮实,讲起话声如洪钟,校田径队铁饼运动员,也是班里非常受尊敬的班长。大学期间,他是唯一去过我家探望过我母亲的男生。我感觉他像是位可亲的兄长,为人性情宽厚,做事老成练达,让人感到亲切但又不失尊重。

 

毕业后,他回到山西绛县成了名地方父母官,同学曾开玩笑地说,以王军的政治素养和才干,都可以做国家总理。我做咨询公司后,有天突然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小乔,我们这里有个项目,想请你过来帮忙看看,你有时间吗?”随后我乘飞机到西安,辗转三门峡至绛县,见到分别多年后的老班长,尽管他在地方和政界浸淫多年,识见明通,仍不乏当年的诙谐风趣。

 

老三届命运多舛而不失壮怀,他们仿佛是一面被掩埋多年后被重新擦亮的铜镜,明鉴照人,大学四年,我从这块镜像中看到了我的无知、幼稚和未来。

 

前行攀登的标杆

 

我们班还有一部分年龄比老三届年轻但比我年长3-5岁的同学,他们大都未婚,其中还有几位带着工资上学,可以说是班里的“单身贵族”。他们没有像老三届那样承载着用微薄收入抚养子女的负担,也不受“人过三十不学艺”古训的羁绊,有一定的阅历和工作经验,视野开阔,有理想但务实靠谱。

 

入学报到当天,我认识的第一位同学——李若砚,散发着书香味的名字,倏然嵌入我脑际,上身穿着洗得发白的黄色军装,给我留下那个时代审美印象。精明干练加上音乐天赋,无论在班级文艺活动还是在学校宣传队,他都是乐队主力,在舞台上才华绽放。

 

2011年夏天,我在郑州顺便去拜访他,依然精神矍铄,嗓音极有穿透力,干练中增添了几分持重与豁然。晚上,他摆了一桌盛宴请我和在郑州工作的同班同学王岩,三人叙旧畅谈。因为他在学校宣传队时比我先认识我夫人刘霞,且熟悉,他笑着对我说,“刘霞选了一个绩优股。”回来我对刘霞说,我这个“绩优股”今天已经ST了。

 

与我曾同一宿舍并同桌四年的谢根存,浓眉大眼,永远把被子叠的四四方方有棱有角;徐华,全班的生活委员,大学四年让我们体会到南方女子的细心与温存;座位与我相隔不远的田同生,戴着一副浅色玳瑁眼镜,风度儒雅,大学期间就在《红旗》杂志发表文章,一鸣惊人;初中未毕业有着神童般禀赋的巩文波,博闻强记,是我们班唯一大学未毕业就直接考取研究生的佼佼者;做的一手山西好菜的冀德志,大一周末为了赶上第二天上课不迟到,从清徐老家连夜疾跑数十公里赶到学校,如同神行太保,毕业后与同宿舍文静而内敛的杜明汉结为亲家,友情转为亲情;体育委员丁猛荣,健硕敦实,冬天早上天未亮,楼道里就响起他用沙哑的嗓子催促大家出操的召集令,每每想起令我“不寒而栗”。

 

曾和我为室友来自原平的北京知青沙立勋,英文课代表,红润的脸庞看上去神清气爽,说话语气缓慢笃定,透出气定神闲般的淡然。有天下午在宿舍,见他端着茶杯边喝水边往嘴里送药,我好奇地问:“老沙,你在吃什么药啊?”他认真地对我说:“避孕药。”

 

“单身贵族”中有二位同学犹如悬在时光隧道中的两盏明灯,一直在我的记忆中闪烁,他们分别是闫泽民和孟铁军。

 

抽屉里现在还保存着两张我参加山西大学生运动会的照片,拍摄者就是有过5年戎马生涯的闫泽民。一双剑眉,可能和在军队受过严格训练有关,行走在校园的路上,笔直的身板看上去英气勃发,器宇轩昂。他用一架价值不菲的120海鸥牌相机,将我在田径赛场100米、200米决赛的瞬间记录下来,我在脑海影像里则留存下他精彩的人生片段。

 

为考大学,泽民1977年3月主动复员,去太原一家军工厂的研究所当起了电工。与每位同学入学不同,除了行李,他还随身带了一套电工工具。动手能力强,乒乓球打的骁勇硬朗,枰棋绝技堪称高手,在学习政治经济学、哲学和《资本论》等抽象高深的专业课过程中,他思辨缜密与辞理兼胜的高超能力,就如同一道曲折幽深的隧道让人无法探知。

 

大学毕业后,凭着综合素质与过硬的写作功底,分别给两任山西省副省长武光汤与白清才担任秘书,成为我们班踏入社会后为数不多的在政界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

 

1974年在部队 资料来源:闫泽民

 

九十年代初,受省政府委派泽民任深圳罗湖大酒店副董事长兼总经理,正好巩文波来深圳出差,他在酒店宴请了我俩。三个刚刚步入商界还未脱去书生气的同窗,举杯共饮,为各自重新选择了赛道而抒怀庆贺。1996年他卸任后失去联系,坊间传说他遁迹江湖,过着闲逸潇洒的生活。

 

数年后,与泽民再次见面是在2012年大连举行的大学毕业30周年聚会上。原来,离开深圳后,审时度势紧随社会潮流的他,如同孤醒的剑客,决然弃政下海,独身杀入京城蛰伏商界。先是到一家度假村酒店任总经理,将企业扭亏为盈一年后,又在200多应聘者竞争中,一路过关斩将,成功坐上中关村科技投资和北京融鼎公司副总裁宝座。我说,你这样选择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他回答道:“我是谋定而后动,敢去应聘是因为我有自信。”

 

之后,他又南下金陵,升任控股下属公司董事长,他的人生与事业,踏着改革与资本市场发展的节拍步入巅峰。十年间,从购并融资,到资本运营和企业重组,纵横捭阖,泽民以其骄人业绩赢得业界与同行赞誉。

 

时隔5年,在北京的同学聚会上又相遇,席间,彼此谈论的话题已经忘记,但他鞭辟入里的一句话让我打了个激灵:“远生,你是草根逆袭。”

 

个性洒脱的孟铁军,1968年从北京去山西闻喜县插队四年,在太原工作五年后考入大学,谈吐老成见多识广,大家都称他老孟。四年,他就像一扇连同外部世界的轩窗,给井蛙的我展示了学堂和书本里看不到的烟岚云岫。

 

他给我的第一次难忘印象是在大学二年级滑冰课上。冬日,离学校不远处的汾河上冰封一片,大多同学初次滑冰,站在冰面上摇摇晃晃像蹒跚学步的孩子,老孟头戴一顶当时流行的褐色羊剪绒皮帽子,弯着腰双手背在身后,嘴里冒着白烟似的哈气,亮光闪闪的速滑冰刀在洁白的冰面划出道道弧线,他像只轻盈的燕子飞快地滑着,姿势煞是优美。

 

不同现在,70-80年代很少人会打羽毛球,当时,老孟就有一对羽毛球拍,打起球来身手矫健,挥拍劈杀动作极为潇洒专业。乒乓球也是他的强项,排名班级前三,与高手不分伯仲。除了体育爱好,老孟还弹得一手好吉他,课余时间,常见他坐在高高的上铺床,抱着一把红棉牌吉他低吟浅唱。

 

在我眼里,老孟是有才华又有情调而且不缺钱花的“贵族”。平日楼道里,他的宿舍门口总停着辆26吋黑色大链盒的永久牌自行车,用现在的话来讲,那就是他的宝马专车。周末,常看到他推着爱车然后一个飞身上马,镀铬的车把在太阳光照射下闪出道道光芒,欢快地将车铃一路按响,引来众多女生侧身瞩目。

 

老孟生活“奢侈”,喜欢喝茶,抽着价格不菲的香烟,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不拘小节,他的床铺一年四季都是自然状态。临近毕业有天晚上,老孟叫我去他宿舍看他从北京带回来的一块像砖头大小的机器,对我说,这是日本产的录音机。如天外之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了什么是高科技产品。

 

就如同善于打球和弹琴一样,老孟最厉害的是以玩耍的态度对待学习,不是在宿舍里与同学海阔天空侃大山,就是在棋盘上对垒厮杀,很少看到他晚自习时间学习到很晚的身影,平时也没有像我那样皱着眉头苦读,可每次考试,老孟都安然无恙,特别是让大家胆战心惊的由张魁峰老师亲自操刀的《商业经济学》和《资本论》专业考试,我感觉犹如过“鬼门关”,老孟都是谈笑间一路轻松过关,不知他有何魔法。记得有一次,最后一门考试刚刚结束,老孟就开始张罗北京同学回去聚会的事,他对老沙兴高采烈地说,“明儿回去,咱们新侨饭店见。”突然间,他让我感觉天高地远的北京就在眼前。

 

大学毕业,老孟入了党,而且成为北京一家企业的总经理。2017年10月中秋节晚上,明月高悬,大学同学京城聚会。三十多年未见面的老孟,华发疏朗,浑身散发出仙风道骨般气象,开怀大笑寒暄之后,他把我悄悄地拉到一旁,神秘兮兮地问:“乔,你丫换了没有?”我不解地问:“换了什么?”他一本正经地说:“老婆啊!”

 

大学毕业后,我们班这一群体由于其自身优势,观念领先,御风独行,与变革时代同步共振,大多从体制内外脱颖而出,成为社会精英阶层的中坚力量。

 

四十年斗转星移,他们犹如我一路前行探索的标杆,度量着我攀登的高度。

 

泱泱人海,一个“缘”,将六十八位没有血缘关系的DNA排列成新的序列,构成一幅山西财经学院贸易系77级生命图谱。

 

四十春秋,收藏的大学记忆如同散落在苍穹下的繁星,闪烁不已;黑白照片中每位同学的影像投射在我大脑皮层,拼接出那个时代的集体画像。

 

新生代的青春年轮

 

出生在五十年代中期,刚上小学就赶上文化大革命,然后在动荡中完成了初、高中学业,之后上山下乡或留城就业。没有老三届那样深厚的知识积累与社会经验,也无带薪上大学者的经济实力,阅历短浅,凭着过去的勤奋好学和运气,我们组成77级贸易系的新生代。

 

左起:兰宜生、刘存元、史天林、吕振林、谢文秀、刘同生

 

来自省城的史天林,一头自然卷发,古铜色皮肤,看上去充满朝气而又帅气,平缓话语中常透露着机智与诙谐。他和我不仅经历相同,都是从知青考入大学,而且四年里我们还是田径场上的队友,代表班级参战学校田径运动会4X100米接力赛。起跑反应像亚洲百米纪录保持者苏炳添那样迅捷的他跑第一棒,我则是最后一棒,我们每每在浪潮般加油声中绝杀对手,将冠军收入囊中。

 

他与我大学毕业同留校,八十年代中期,又前后考入东北财经大学,重新成为研究生同学。犹记有次寒假,千里陌路,结伴同行,中途转车在北京停留,我俩像兄弟般在家小饭店开怀畅饮,那顿令人忘记归途的“将进酒”,最后被岁月陈酿化为澄澈无言的高谊。

 

新生代画像中有:大胆提出“五个现代化”观点的兰宜生,从大学时代就显示出独立思考卓尔不群的潜能;学习成绩四年始终名列前茅的邰苎,毕业我们同在一个教研室,淑静的气质中露出学者风范;成长在山西财院大院里的张超英,让我第一次认识了蒙娜丽莎与达芬奇,2018年温哥华重逢,饕餮夜话,犹余未尽;与我来自同一城市的黄耀轩,我们曾三人结伴同登泰山,将一段青春故事留在南天门陡峭的石阶里;兄弟二人同时考上大学,成为永和县当地家喻户晓状元家庭的刘苏庆;身高1.8米以上高大挺拔的四位男神:

于晋鲁、邓庆旺、徐建光、宋勇,阔步昂扬排在班级队首,犹如77贸易班威风八面的旗手;喜欢打排球的刘阳和喜欢打篮球的高云,他们的青春面孔连同在球场上的身姿,一同镶入我记忆的镜框。

 

前排左起:王华、邰苎、许建平 后排左起:刘苏庆、谢根存、沙立勋、乔远生、郭生明、李国祥、兰丕武

 

仿佛上帝安排,有文艺才华者都聚集到了新生代:音色醇厚委婉,声线宛如关牧村的女中音,引众多男生暗恋的校花许建平;大合唱领唱女高音张莉,高亢歌声唱出塞北的壮阔;潘秀丽,脸上总是笑容粲然,舞姿如同她的名字翩跹秀美;史维亚,近年她经常与李晓峰隔空对唱,方知她有着夜莺般的歌喉;大智如愚以冷幽默出众的李国祥,除擅长大提琴,且嗓音极具磁性,他演唱的电视连续剧红楼梦主题曲《枉凝眉》缠绵悱恻,是我最喜欢听他唱的一首保留曲目;大学里我们曾常常共享午餐,吹奏长笛和行草书法皆佳的才子赵超;说话机敏,将胸前硕大的手风琴拉的如醉如痴的兰丕武;面目清秀,现在留着满头漂亮银发、童颜不老的崔培新,小提琴曲《梁祝》演奏的如泣如诉;文武双全,既是大合唱中男生领唱又是运动会短跑健将的付志明。

 

印象中,喜欢书法和绘画的人中,有位是坐在我前排的姚宪华,讲起话来有美声男高音般的胸腔共鸣,可以将齐白石画的虾临摹的惟妙惟肖;比我小三岁的李纲,擅长行草,北京聚会,每位同学收到的礼物就是一幅他写的行云流水般的书法丹青;最让我惊讶的是原来不显山露水课余爱打排球的刘同生,近年在班级群内频发书法作品,行草隶篆,笔法章法皆显功力。

 

“虎啸风声远,龙腾海浪高” 刘同生篆书作品 资料来源:刘同生

 

相貌俊朗、身材颀长的张绍文,讲起话的声音像播音员,字正腔圆,入学后在班级显得非常活跃和引人注目。刚入学,班里举行文艺表演,我们跳三人舞,没有舞蹈基础的他竟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将一支舞蹈完整地跳下来。绍文不仅在朗诵、主持节目和田径中长跑方面表现出艺术与运动天赋,在学习方面他勤于思考、敢于直抒己见的个性特质也给我留下与众不同的印象。

 

我们的专业是商业经济,但大学毕业后真正从事商业的屈指可数,绍文是我们班为数不多的几个从体制内走出来在商海搏击风浪的弄潮儿。九十年代中期,他在通州创办了一家名为枫露皇苑的军体俱乐部,我从深圳来北京出差,他开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特意邀请我去实地考察给支招,随后,又拉着我到了他们公司一处非常僻静的独立四合院,给他的管理人员进行互动培训。

 

大学时代意气风发的绍文 资料来源:张绍文

对新事物敏感、具有商业头脑的绍文,不断探索和调整在市场上的定位。2000年后,我与绍文有过数次见面交流,记忆尤深在北京一餐馆,他请我和我的同事边吃海鲜大餐,边神采飞扬地描绘开发柬埔寨国际市场的远大构想,并谦逊地问,“远生,你有哪些好的建议呢?”

 

有一处青春辙印,历经风吹雨刷,依旧清晰深刻。

 

王岩,与我年龄相仿,戴着咖啡色方框眼镜,显得成熟而有书卷气。中等身材的他在篮球场上弹跳好,投篮准,是班级篮球主力队员,不过,我最想写他的不是他在球场上的灵动,而是他手中曾有一本大家都争相阅读的《第二次握手》手抄本。苏冠兰与丁洁琼凄美的爱情故事,构成我大学时代最富有遐想和心流体验的阅读记忆。

 

左起:王岩、闫泽民 资料来源:闫泽民

 

我和他的座位遥相呼应,都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两个角落里。有天晚自习教室里只剩下我俩,看到他在座位上埋头写东西,于是就地走过去,“王岩,你在写什么呢?”“我在写一个剧本。”只见他拿出厚厚一叠已经写好的稿纸。好像还沉浸在剧本的情节中,镜片后眼神熠熠,他用兴奋的口吻说:“要是能够有条件,将剧本中的对话内容大声地喊出来,就更好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写剧本的人,更不知道剧本还可以这样写。突然间,感觉坐在我面前有文学梦想的王岩,不应该学枯燥的经济,应该是位前途无量的剧作家。

 

刚入学,班主任安秀芳老师就三番五次在班级会上告诫,“上学期间不许谈恋爱。”从此,这句话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每个人的头上,即使谈恋爱,也大都转入地下。临近毕业,班里突然传来王岩女朋友来校看望他的消息,我听后惊愕不已,“这家伙胆子真大,敢把女朋友领到学校。”果然,有天晚饭后,只见打扮很“酷”的王岩旁边跟着位身材高挑、俊俏大方的女孩子,引来身后一群男同学的啧啧议论。我不禁赞叹王岩的情感世界不仅丰富浪漫,还有男人“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勇气与坦诚。

 

2008年在郑州参加奥运火炬接力 资料来源:王岩

 

也许是悬在头顶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威慑,大学四年,我与班内很多女同学的交往,大多停留在走廊、操场和道路上相逢而视的颌首微笑。我们班的“四ping金花”——付彩萍、董建平、宋锦平和张翠萍,如花笑靥,为我年轮镶嵌上生生不息青萍霓翠。

 

上学前,我对有着悠久历史与深厚文化底蕴的晋南知之甚少,接触到为人淳厚、品学兼优的冯兆良、刘启民等十多位来自运城和临汾的同学后,方知晋南人杰地灵,故有青年才俊辈出。他们在班内的人数居来自太原省城之第二。

 

写到此,毕业至今四十年未曾谋面的五位男同学,浮现眼前,其中两位与我曾为室友。从分手那刻起,他们就好似划过夜空的流星,消失在茫茫人海。

 

来自晋南芮城的高君正,性格外向,情感丰富,经常抱着椅子在屋里反复练习“慢三”舞步;班级集体演唱“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大合唱结束后,回到宿舍他兴奋地告诉我:“看你指挥激动的我眼泪几乎都掉出来了。”不知何故。

 

身材短小精干的栗强,好比一枚旋转不停的陀螺,精力极为充沛旺盛。他在我床铺的斜上方,每日一早就下床晨跑锻炼;中午很少午休,他会拿本书在操场上踱步默读,风雨无阻。同处一室,我无法解读他内心驱动的密码,但从他身上我读懂了什么是坚毅。

 

取之于共和国庆典之名的兰国庆,毕业后远赴兰州商学院任教,从此大漠孤烟,不见君还;神情像少年般纯真的金俊生,毕业不久听说他喜得双胞胎贵子,成为我们班唯一的旺丁之父,行迹难觅;李雨清,如一片云飘然吕梁山,像一滴雨落入桑干河,悄无声息,不知踪影。

 

不禁怅然。欲问,何时再与君聚首?想说,君若来时莫徘徊。

 

成长在理想主义盛行和宏大叙事主题下的新生代,读书声与歌声、琴声融合;如火山迸发似的求知欲与朦胧觉醒的审美意趣交汇;潘晓人生之路探讨与伤痕文学荡涤灵魂;集体主义与个性张扬冲突;浸入骨髓的饥饿与荷尔蒙生长分庭抗礼;爱情幻想与青春躁动塞满我们的大脑和躯体。

 

八十年代,我们的青春年轮刻入万花筒般时代脉象。

 

青兰紫绿最少年

 

自古英雄出少年。77级高中毕业应届生考入大学凤毛麟角,我们班有四位,皆出生于1960年后,他们年少聪慧,将77级贸易系装点的花红叶绿。

 

张翠娜,校田径队长跑队员,身材娇小却蕴藏着巨大能量,无论是在学习上还是在体育竞赛中,均不输于比她年长的同学;四十年后,驻颜有术,依然保持着青春年少的模样。

 

两位来自晋南的青涩少年:余源,从入学第一天就和我同宿舍,聪明逼人,一头浓密又短的黑发,涉世未深但对课本中很多抽象的经济概念与哲学问题,皆有独到见解,常躺在床上与李晓峰切磋商榷;张西萍,未开口已见笑容,神情略显腼腆羞涩,淳朴的像是邻家女孩。

 

不容置喙,我们班最具英雄少年气质的六零后,就是来自古都大同的胡连军。方形脸庞,轮廓棱角分明, 1.83米的高大身躯,声音雄浑,与他稚气未脱的形象形成强烈反差,众人称小胡。

 

性格与早熟的男子汉气概,看上去与他18岁的年龄不相匹配。毕业同留校,精力旺盛对未来充满憧憬的他,九十年代初也曾离开学校下海到深圳一家企业任职,期间,我们共同策划举办了“深港山西财经学院同学大聚会”。也许他的血液中混合了鲜卑、蒙古和汉人的基因,不久又离开深圳,像塞外游牧民族一样,不停地在各个城市间游动,后又远赴俄罗斯、乌克兰,从事跨国教育产业,开疆拓土。同学送了他个雅称“胡德洛夫斯基”。

 

前排左起:胡连军、徐建光、包克辛 后排左起:李雨清、阎泽民、高君正、李冠瑶 资料来源:闫泽民

 

那时的小胡,飘忽若仙,在我和同学的想象中,如同在险恶江湖踽踽独行的侠客,有胆略敢冒险,非我等常人所及。

 

再见到传说中的“胡德洛夫斯基”,是在2012年大连举行的大学毕业30周年聚会上。依然胸怀洒落,只不过褪去昔日的稚嫩,脸上多了几分沧桑和冷峻,见到女同学会用他习惯了的俄式熊抱,展开像老鹰翅膀般宽广的双臂将对方拥入怀中。陪伴小胡来的是位面目清秀、风度优雅学医的女博士,给聚会平添了自古英雄爱美人的浪漫气氛与无穷猜想,令男同学艳羡不已。偶尔,“胡德洛夫斯基”操着流利的俄语接听不知从何处打来的国际电话,宛如运筹帷幄。

 

晚间聚餐会,喝了白酒的小胡显得异常兴奋,对我说,“老兄什么时候想去俄罗斯,只要你吭一声,小弟全程奉陪。”

 

我很欣赏小胡身上那种挥洒大气、粗犷不训的个性,当下社会男性文化中缺乏的正是他身上的阳刚之气。大学毕业后四十年他所走的历程,犹如一部情节跌宕、悬念不断的007电影,惊险刺激,不乏浪漫。七七贸易班如果要撰写一部编年史的话,无疑,最富有传奇色彩人物当属胡连军。

 

为写这篇文章我打电话确认他的有关信息,顺便问,“现在哪里?”答曰,“漫游状态”;“你最近做什么呢?”他哈哈大笑,“国际关系,一带一路。”

 

与俄罗斯美眉自拍近照 资料来源:胡连军

 

四位青葱少年如同一砚浓色,在他们人生画布中,泼洒下了如北宋18岁天才画家王希孟创作的《千里江山图》般的青兰紫绿,为我们留下一幅寓意吉祥的运程画符。任岁月荏苒,依然灵准光艳。

 

抚思不胜人琴之感

 

岁月缱绻,英才早逝最令人难以接受和痛惜。

 

我不会忘记,大学一年级,在教室坐在我前排的是来自山西省阳高县的北京知青包克辛,头戴一顶洗的发白的蓝色工作帽,棉衣外面套着一件浅蓝色的中式对襟外衣,平日嘴角紧抿,目光如炬,犹如五四时期的青年学生。作为班干部,说话做事显得沉稳而果敢,有时,还能娴熟地用阳高方言与人交流。他不仅学习成绩优秀,而且极为用功和自律,每天晚自习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在我心目中,他很像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勇敢、坚强,拥有顽强的毅力。

 

1979年他转学到北京经济学院,直到2017年10月中秋之夜,我从温哥华回国去北京参加同学聚会,才见到阔别三十八年未见面的老包。和他握手刹那间,我已经无法还原当年“保尔·柯察金”的形象,有过副省长、央企一把手履历的他,气格泰然,显得更为自信和沉稳。期间,还将收藏的大学时代线性代数考试成绩单展示众人,他的满分成绩赫然榜首。

 

资料来源:包克辛在七七贸易班微信群头像

 

聚会后翌日晚,他和绍文还专门设宴招待了我这位被同学戏称“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白求恩”。不曾想,北京聚首竟成永别。2019年8月的一天,同学微信群里发出一则令人痛心的讣告:包克辛在北京逝世,享年67岁。不禁触绪万端,虽然我与老包交往甚疏,但他在我心目中留下的是一束永不消失的高狷光影。

 

我不会忘记,南寒松,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高挑略显单薄的身材,性格内敛,书生意气。他的书桌座位与我隔着过道,入学不久,有次下课从他身旁经过,注意到他全神贯注地在白色的笔记本用力地写着什么,铁画银钩,刚劲秀丽,像幅临摹的硬笔书法字帖。

 

毕业,收到墨绿色的《学士学位证》,他父亲南川,学位评定委员会主席的签名醒目印在内页。父子二人如同一根线的两端,将我大学的起点与终点串为圆满。九十年代初,他去深圳出差,我们匆匆约见,获悉他在山西计委工作,事业如日中天。2010年9月某日,乍闻寒松猝然去世,我不敢相信跨过天命之年不久的他就与大家诀别,音容笑貌恍如昨日,哀痛不已。

 

我不会忘记,与我们已经天人相隔的另外四位同学:李德春,老三届,圆圆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微笑,他说过的一句话“头发是父母给予的,不敢予以损毁伤残”,依然在耳边回响;王华,梳着两条乌黑的短辫,常常身着绿军装,充满活力的样子好似电影《芳华》里的漂亮女主角;吕振林,敦实的身体像座铁塔,参加学校运动会800米比赛,风驰电掣,笑傲赛场;马志光,书法、篆刻与绘画天赋异禀,毕业后只身赴津门,送给我的一方篆刻石印连同他那憨厚笑容珍藏至今。

 

抚思故人,不胜人琴之感。谨以此文作为对在另一世界同学的祭奠与悼念。

 

      云山万里别,天地一身孤。毕业后你我天涯海角,四十年,像流沙般从我们指缝中滑落,柯烂斧锈,容颜虽改貌依稀。也许我们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也许你已经淡忘了那段时光,也许你我此生不再相遇,同窗四载,如刻如凿,你已经密密缠绕在我生命的年轮里,怎能磨灭?